由《礼记·内则》看两周时期的事佩习俗

马荣良

【摘要】《礼记》中有不少关于腰佩的记载，主要散见于《玉藻》、《内则》等篇目中。腰佩可分为德佩（玉佩）与事佩两种，与《玉藻》篇所载之条目多涉及德佩不同，《内则》篇所载之条目则侧重于事佩，藉此可以窥见两周时期的事佩习俗。两周时期，事佩多为成年男女佩系，除了用作装饰，还兼具实用价值。男女所佩之事佩，可谓名目繁多，但又同中有异。

【关键词】礼记·内则   两周时期   事佩   习俗

两周时期，成年男女有在腰带（革带）上佩系杂物器用的习俗。《礼记·内则》云：“子事父母，……左右佩用：左佩纷帨、刀、砺、小觿、金燧，右佩玦、捍、管、遰、大觿、木燧。”[1]“妇事舅姑，……左佩纷帨、刀、砺、小觿、金燧，右佩箴、管、线、纩、施縏袠，大觿、木燧。”[2]他们所佩戴的这些物件，就是所谓的事佩。《群书考索》云：“古时有德佩，有事佩：德佩则左右皆玉，事佩则左纷帨，右玦捍之类。”[3]事佩除了用作装饰之外，还兼具实用价值。《礼记·内则》郑玄注：“必佩者，备尊者使令也。”[4]则所佩之物件是供长辈使唤用的。[5]实际上，事佩的功用并不仅限于此，平常也可佩挂在身边，以备不时之需。正如许倬云所说的，“虽则《礼记·内则》专指子女事父母时的随身物品，平时大约也须有这些小工具在手头的。”[6]

两周时期，已有佩纷帨的风习。纷帨，简称帨，即佩巾。《诗经·召南·野有死麕》云：“舒而脱脱兮！无感我帨兮！无使尨也吠！”毛亨传：“帨，佩巾也。”[7]又称纷，《礼记·内则》郑玄注：“纷帨，拭物之佩巾，今齐人有言纷者。”[8]可知东汉时齐地人称纷帨为纷。纷帨既是装饰，又是平时使用的物件。男女通用，其用途是拭手、去污垢。《礼记·内则》云：“进盥，少者奉槃，长者奉水，请沃盥。盥卒，授巾。”郑玄注：“巾以帨手。”[9]《说文》云：“帨，拭手也。”[10]后来纷、帨二者各有分工，“纷以拭器，帨以拭手”，[11]纷用来擦拭器物，犹如今天的抹布；帨则用来擦手，犹如今天的手帕或毛巾。

又《礼记·内则》云：“子生，男子设弧于门左，女子设帨于门右。”[12]陈澔注：“弧，弓也。帨，佩巾也。以此二物为男女之表。”[13]按两周时期习俗，孩子出生以后，如果是男孩，就在侧室门的左边挂一张木弓作为标志；如果是女孩，就在侧室门的右边挂一条佩巾作为标志。究其原因，当如郑玄所云：“弧者，示有事于武也。帨，事人之佩巾也。”[14]弧（弓）表示有武事，故代表男。《礼记·射义》云：“射者，男子之事。”[15]“故男子生，桑弧蓬矢六，以射天地四方。天地四方者，男子之所有事也。”[16]两周时期，“三日始负子，男射女否”， [17]男孩出生后的第三天要举行射礼，女孩则无此仪俗。所谓射礼，就是让射人用桑木之弓射出六枝蓬草之箭：一箭射天，一箭射地，四箭分射东南西北，藉此希望男孩能立下敬天地、威服四方的的雄心大志。而帨（佩巾）则表示侍奉人，故代表女。设弧设帨反映了两周时期人们对性别角色的认同，在用象征物寄寓对新生儿深厚的祝福和殷切期盼的同时，也折射出了浓重的重男轻女、男尊女卑的道德观念。不过，初生婴儿蒙昧无知，自然不会觉知到大人郑重其事之举动的含义。但这些用心良苦之举，也并非全无益处。实际上，性别角色气氛的渲染，恰是为了在周围人群中形成一种共同的社会期盼和瞩望，从而使新生儿自始即处于一种规定的性别角色“场”中，并在今后的成长中持续不断地生活于符合自己性别的角色氛围之中。[18]

两周时期，亦有佩刀之习。《礼记·内则》郑玄注：“刀、砺，小刀及砺砻也。”[19]当时成年男女所佩之刀应为小刀，与武士所佩之大刀不同。这种小刀又与砺石（磨刀石）系佩在一起，显然具有实用价值，大概是用来刻削物件的。除此之外，人们也佩容刀。《诗经·大雅·公刘》载：“何以舟之? 维玉及瑶，鞞琫容刀。” [20]《诗经·卫风·芄兰》亦云：“容兮遂兮，垂带悸兮。”郑玄笺：“容，容刀也。” [21]容刀即佩刀，可用作装饰，孔颖达疏云：“维有美玉及瑶，并有鞞琫容饰之刀，可以为之佩耳。”[22]又毛亨传：“容刀，言有武事也。”[23]孔颖达疏：“刀所以割断，故云‘言有武事’。” [24]则容刀也具有实用价值。刘熙《释名·释兵》云：“佩刀，在佩旁之刀也。或曰容刀，有刀形而无刃，备仪容而已。”[25]刘氏认为，容刀仅具刀形而无刀刃，所以不能使用，只能作为一种装饰，他可能是根据汉代的礼仪来解释的。两周时期之佩刀，既是装饰，又可在危急时做防身之用。战国后期，由于战争频繁，刺客与谋杀事件剧增，秦国等遂明文规定“群臣侍殿上者，不得持尺寸之兵；诸郎中执兵，皆陈殿下，非有诏召不得上。”[26]故而出现了刘熙所谓的“有刀形而无刃，备仪容而已”的容刀。

两周时期，“觽”也是人们常带的佩饰。《礼记·内则》郑玄注：“小觽，解小结也。觽貌如锥，以象骨为之。”[27]觿是一种以象骨或玉石等坚硬材料制成的锥形饰物，头尖尾粗，形如牛角。清代王夫之云：“古人衣带皆交固结之，不为虚纽，以防解散，故解之必用觿也。”[28]两周时期之服装不用纽扣，领襟之间则以绳带系结之；另外，全身上下包括冠帽、裤裙、蔽膝、鞋履等服饰亦无不借助于绳带相维系，所以必须用觿来解结。解结完毕，即佩在身边，遂演变成一种佩饰。[29]觿有大小之分，大觿解大结，小觿解小结。男女皆可佩系，但仅限于成人。《诗经·卫风·芄兰》毛亨传：“觽，所以解结，成人之佩也。”[30]朱熹《诗集传》亦云：“觽，……成人之佩，非童子之饰也。”[31]如果年龄尚小，但已成婚，也可佩系。《诗经·卫风·芄兰》云：“芄兰之支，童子佩觿。虽则佩觿，能不我知。”[32]讲的是一位成年的女子，嫁给了一个幼小孩童，孩童虽然佩上了觿，但并不解风情，妇人为此深感苦恼。后世遂用“觿年”来指孩童时代。

两周时期，成年男女还有随身佩戴取火器物的风俗。他们佩戴的取火器物，即《礼记·内则》中提及的金燧和木燧。金燧，亦名阳燧。《周礼·秋官》云：“司烜氏掌以夫遂取明火于日”，郑玄注：“夫燧，阳燧也”。贾公彦疏：“以其日者太阳之精，取火于日，故名阳燧。”[33]《礼记集解》引成伯玙云：“冬至日子时铸铜为鉴，谓之阳燧。”[34]所谓金燧，就是是一种铜制的凹镜，将其对着太阳，利用阳光聚焦的原理获取火种。木燧则是一种钻木取火的工具，王夫之云：“木燧，钻四时之木以取火者。”[35]不同的季节，钻取火种所用的木材也不一样，“春用榆柳，夏用枣杏，夏季用桑柘，秋用柞楢，冬用槐檀”，[36]也就是《论语·阳货》中所说的“钻燧改火”。[37]为何同时佩戴两种取火器物呢？这是因为金燧是晴天用的，木燧是阴雨天用的，所谓“晴则以金燧取火于日，阴则以木燧钻火也”， [38]因此两者都须备用。

此外，亦随身佩戴笔管（笔套）。《礼记·内则》郑玄注：“管，笔彄也。”[39]“有彄则有笔”，[40]可见笔也应是随身携带之物。其所佩戴之笔或为毛笔。早在殷商时期，我国已有毛笔。春秋战国时期，毛笔的应用已较为广泛。《说文》云：“聿，所以书也。楚谓之聿，吴谓之不律，燕谓之弗。”《尔雅·释器》：“不律谓之笔。”[41]现存最早的毛笔实物，是1954年6月出土于湖南省长沙市左家公山战国晚期楚墓里的一支毛笔。值得一提的是，这支笔出土时是整体装在笔套中的。[42]

由《礼记·内则》可知，成年男女佩戴的物件可谓同中有异。女子左边佩戴的五种饰物，与男子的完全相同。右边佩戴的八种饰物中，管、笔、大觿、木燧等四种与男子的一样，其余则不同：男子佩戴的是玦、捍、遰（遰中有刀），女子佩戴的则是线、箴、纩、縏。究其原因，当如孙希旦《礼记集解》所云：“盖玦、捍用于射，刀之大者用以割断，皆非妇人之所当佩，而箴及线、纩则女工之所有事也。”[43]

玦，当作“决”，陈澔注：“玦，射者著于右手大指，所以钩弦而开弓体也。”[44]孙希旦《礼记集解》云：“玦当作‘决’，以象骨为之，著于右手大指，所以钩弦闓体。”[45]决是古代射箭时套在右手大拇指上的象骨套子，钩弦时保护手指用的，也可用作佩饰。《诗经·卫风·芄兰》云：“芄兰之叶，童子佩韘。”毛亨传：“韘，玦也。能射御则佩韘。”[46]韘即玦（决），亦为成人所佩，童子已婚者也可佩系。

捍，亦名遂，《礼记·内则》郑玄注：“捍，谓拾也，言可以捍弦也。”[47]孙希旦《礼记集解》云：“拾，以皮为之，著于左臂以遂弦，故亦名遂。”[48]捍是古代射箭时套在左臂上的皮质护袖，以防发矢时左臂内衣袖碍事。

遰，即刀鞘。《礼记·内则》郑玄注：“遰，刀鞞也。”[49]有鞞则必有刀，孔颖达疏引皇氏云：“左旁用力不便，故佩小物。”“以右厢用力为便，故佩大物。”[50]则此刀应比左侧所佩之小刀略大。

玦、捍都是射箭时用的，遰中之大刀是用以割断东西的，当然为男子所佩。箴（针）、线、纩（细丝绵）[51]等物则是女工所不可或缺的，因此系女子所佩。而女子所佩之箴、线、纩皆贮放于縏，即佩囊之中。《礼记·内则》郑玄注：“縏，小囊也。”[52]縏就是用来盛放针线等零星细物的小佩囊。

两周时期，亦有佩囊之习。当时的衣服上没有口袋，一些必须随身携带之物多半贮放在囊内，系佩于腰间，故谓之“佩囊”。佩囊有大小之分，大的叫做囊，小的叫做橐。《诗经·大雅·公刘》：“乃裹餱粮，于橐于囊。”汉毛亨传：“小曰橐，大曰囊。”[53]陆德明《经典释文》引《说文》曰：“无底曰囊，有底曰橐”，[54]而朱熹《诗集传》则云：“无底曰橐，有底曰囊。”[55]则佩囊又有无底、有底之分。所谓无底，就是两头用绳子扎；有底，就是一头用绳子扎。[56]依其形制，佩囊可分为两种：一种用皮革制成，“革示有田猎讲武之事”， [57]故专用于男性；一种用丝帛为之，“丝示有蚕缫织纴之功”，[58]故专用于女性。两种囊袋俱用缘饰。《礼记·内则》：“男鞶带，女鞶丝。”郑玄注：“鞶，小囊，盛纷帨者。男用韦，女用缯，有饰缘之。”[59]

佩囊除了用于贮放零星细物外，还可用来盛放香料，称为“香囊”或“香袋”。《礼记·内则》云：“男女未冠笄者……皆佩容臭。”郑玄注：“容臭，香物也。以缨佩之。”[60]孙希旦《礼记集解》云：“容臭，谓为小囊以容受香物也。”[61]容臭就是用丝线佩挂在腰间的香袋，内贮香料香草。因其佩挂在身边既可散发芬芳，又可作为饰物以修饰仪容，故称容臭，后世香囊即其遗制。[62]两周时期，男女皆可佩系容臭，但仅限于未成人。